第101章(2 / 2)

「对了。」裴瑾对她微笑起来,「你的衣裳做好没有?」

鱼丽的眼睛一亮,他弯了弯眉眼:「明天贞娘回娘家去,她走了,我们就走。」

鱼丽用力点了点头,兴奋地心砰砰乱跳。

这是相当美妙的一天,贞娘带着两个孩子一走,裴瑾就带着换上男装的她从侧门离开了,既不去胭脂铺也不去银楼,直接带她去了书坊买书。

鱼丽在那里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还犹不满足。

「好了,下次有什么好书我买来给你就是了。」裴瑾低声劝着,眼里都是笑意,「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,抓紧时间。」

鱼丽这才恋恋不舍离开这里。

裴瑾带她去了一家酒楼吃饭,又给她买了点心,这才带她回去。

鱼丽意犹未尽:「天色还早,不能再玩一会儿吗?」

「我要去刘家接贞娘。」裴瑾对她笑了笑,「下次,好吗?」

鱼丽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,顿时就清醒了,是呵,他还要去接贞娘……毕竟,事事都要以贞娘为先,她是妻,她是妾。

「好吧。」她若无其事地说,「回去吧。」

「你在生气。」

「我没有资格生气,我自己选的,你忘了吗?」鱼丽对他笑了,「往好处想,至少我还能出来,做人不能太贪心。」

裴瑾心里比她难受千万倍,可他无能为力。

***

十九年春,第四次远行,二十年八月回来,这次裴瑾没有再升职,但赏赐不断,裴家逐渐富裕。

二十一年冬天,裴月十五岁及笄,贞娘千挑万选,为她择了一户家世清白的人家,风风光光把她嫁了出去。

鱼丽不算自己出嫁的那一次,这还是头一回围观成亲,锣鼓喧天,鞭炮声响,她抱着小花儿在院子里,想像着那边的热闹。

「也不算很糟,我毕竟也有过。」她把玩着它柔软的肉垫,自言自语。

可她心里还是落寞极了。

嫁了裴月,在二十二年正月,裴瑾第五次,也是最后一次下西洋,他回来时,成祖已经驾崩,太子继位,已经是洪熙元年了,同年,仁宗病逝,继位的是被后世称之为宣宗的仁宗长子,年号为宣德。

就是从这一年开始,裴瑾开始生病,请了太医来看,也说不清是什么病症,说是或许是在外染上的,先是咳嗽,再是胸闷气短,慢慢恶化下来。

只有鱼丽知道,这是因为他开始自己服用毒药,几年时间,一点点加深剂量,把药当做饭来吃,才能保证自己的病态。

她有点担忧:「你非如此不可吗?万一真的伤了身可怎么办?」

「丽娘,生病可以服药,衰老是没有办法的。」裴瑾用力咳嗽几声,面色苍白,「我这些年升的太快了,是时候抽身了。」

从一开始,他就打算好四十多岁便急流勇退,并不打算稳紮稳打慢慢升,若非如此,怎么会三番五次下西洋去?

他要挣够功劳,获取足够多的财产后,致仕还乡。

「我已经上书乞骸骨,圣上虽然留而不发,应当会派太医来。」裴瑾从抽屉里取出配好的药粉倒入茶水中,慢慢道,「我会病得很重,你不要怕。」

鱼丽点点头。

裴瑾将茶水一饮而尽,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他就吐了血。

第二天,太医果然来了,搭脉看了半天,摇头叹气,开了个方子道:「好生修养,不可费神。」

他在家中养了半个多月,算是能起身了,再次上书,这一回,圣人恩准了。

宣德五年,郑太监第七次下西洋,也是历史上最后一次,裴瑾四十五岁,正式告老还乡,结束了自己的官场生涯。

既然要回姑苏,家里的宅院得卖掉,还有东西要收拾,拖了半个月,才启程坐船南下。

鱼丽从知道要走的那天就开始兴奋了,自从几十年前到了京城之后,她还是第一次出远门,曜哥儿也很高兴,但很不幸的是,他和贞娘都晕船了。

裴瑾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带他们在沿岸走一走,如此一来,只能罢休。

走了约有一个多月,才到了姑苏,裴瑾早就让人在姑苏买了宅子,和京城四四方方的院子不同,姑苏园林曲折迂回,风景秀丽,是个养老的好地方。

裴瑾因为需要养病,选了园里最清幽安静的一处作为居所,贞娘照旧住正屋,离她最近的院子给了曜哥儿读书,如此一来,鱼丽住的反倒离裴瑾近了。

随着年纪渐长,曜哥儿渐渐长大,贞娘对有些事早已看开,她的生活重心早已从裴瑾变成了裴曜,关於曜哥儿的一切,她事无钜细都一一过问。

但在读书的事上,她是插不上嘴的,都听裴瑾安排。有趣的是,相比於贞娘的上心,裴瑾对於这个过继来的孩子很温和,不是不上心,也不是不关注,只是从不严加要求。

反倒是曜哥儿很知道上进,初到姑苏,也不出门玩耍,日日在家闭门苦读,有不解之处,总是来向裴瑾讨教。

对於自家孩子,裴瑾没有什么藏私之处,他现在有了空闲,自然毫无保留地一一教给他。

但不知怎么的,鱼丽总觉得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有些疏离,曜哥儿或许感觉不到,他对这个从前鲜少见面的父亲是敬畏有加,可鱼丽作为旁观者,看得更清楚一些。

鱼丽有一天和他说:「我觉得你好像是故意的。」

「什么?」

「你和曜哥儿不亲近。」她低头绣着花,「故意的吧,不是亲生的缘故吗?」

裴瑾微笑道:「不是。」

「那是为什么?不要拿你们相处时间短来糊弄我。」鱼丽摔了绣棚,「你有事在瞒着我。」

裴瑾悠悠道:「瞒着你的事可多了,你指哪一件?」

「你!」鱼丽气恼,闷了半天,恨恨道,「算了,瞒着我也没什么,我有什么资格叫你说给我听,不说算了。」

「丽娘。」裴瑾撑着头看着她,「别这样。」

「这样是哪样?」鱼丽冷笑道,「你看不惯我,把我送给别人好了。」

说罢作势要走,裴瑾一把拉住她的手腕:「丽娘。」

「说吧,要把我送给谁?」鱼丽赌气不看他,「我保准二话没有,收拾东西就走。」

裴瑾罕见地动了怒气,顾不得装病,一把把她拉了回去:「丽娘,你说这种话,你摸着良心……」他说着说着,突然顿住,半晌,艰涩道,「你和我说这种话……」

他慢慢松了手,鱼丽眼眶发红,但扭头看着窗外,不去看他。
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慢慢道:「丽娘,我的心意,你明白吗?」

她霍地转头:「我不明白!」

「快二十年了。」他声音压得很低,无限心酸,「你和我说,你不明白。」

鱼丽冷静地反问:「我能明白什么呢?我最好什么都不明白。」